苏明刚刚离去，就见一中年人，匆匆赶来，看起来其貌不扬，走路之时，却是落地无声，举足轻灵，好像踩在棉花堆上一样。这个人，正是现在执掌中华武士会，李存义先生的弟子，李星阶。

李星阶看见了站在场中的精壮汉子张师兄，也看见了坐在地上，疼痛难忍的徐一江，当下走上前去，用手一摸，心中就已经明白，道：“徐师兄，你的肋骨断了四根，是刚才比武受的伤？那位八极拳的苏师傅人呢？”

徐一江叹了口气，道：“唉，技不如人，丢了中华武士会的脸了。那位苏师傅，已经走了。”也不愿意多谈，在李青麟的搀扶下，慢慢走了。他虽然不愿意多说，但是李星阶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刚才演武场内发生的事。再派人一打听，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了。

“师兄，这下可算是丢人丢人丢彻底了。”李星阶回了平时处理事务的地方，对另一人道。

这人看起来五十多岁，身材瘦小，身高甚至不到一米六，正是形意门这一代赫赫有名的大高手，武林中人称“铁脚佛”尚云祥先生。尚云祥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李星阶又道：“门下弟子欺负黄包车夫，弟子被打了，不顾面皮亲自下场，输了不说，还有人想趁人之危？到最后，竟然被人家自报师门吓住了？中华武士会，好大的名号，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说道最后，语调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在意的不是徐一江和苏明比武的输赢，在乎的是中华武士会这块牌子。李存义先生当年耗尽心力，创办中华武士会，如今交到他手里，他每日每夜尽心竭力，就是想让中华武士会更加兴盛，发扬光大，为此甚至荒废了自己的功夫。哪里知道，努力了许久，结果反而落个“不过如此”的名声。

比武输了不要紧，关键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堂堂中华武士会的弟子，欺负弱小，是非不分，还趁人之危。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日后别人就说中华武士会如何如何，行事霸道，没有武德等等，想想都觉得头痛。

练拳之人，碰上事的时候，自然是动手解决，但是平时，还是要讲武德的。

说到这里，李星阶又道：“不过那个苏明，倒是真的天资过人，身体强大迥异常人，打法也确实精湛，竟然以明劲巅峰，败中求胜，击败了徐师兄。那一式黄莺双抱抓，确实是得了真传。李老先生门下弟子众多，说起来，只怕这一位才是传他衣钵之人。”

尚云祥叹道：“李老先生性情刚直，听说了这事，难免不会找上门来。这件事上，虽然苏明没吃亏，但说到底，还是我们理亏。李老先生要是真的上门，我再与他分说吧。”

这就是有师门，师父强大的好处了，不但能够用师父的名声镇住别人从容离去，日后还得平息自己师父的怒火。要是换了个小门派，或者无门无派的，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再说苏明，离开中华武士会之后，赶紧找个医院，把双臂的伤口处理了一下，又买了些药，回宾馆取了自己的东西，便匆匆离开了天津。向东北方向，一路而去。

苏明仍然是徒步上路，在一路前行的时候，也不断反思着当日在中华武士会和徐一江父子的交手，细细品味着内家拳三大名拳之一的形意拳。

徐青麟虽然尚且年幼，但是一身功夫却是不可小觑。其半步崩拳，猴形，蛇形，明显都是得了真传。半步崩拳的打法，正是比武之中，以力取胜、以速取胜的的典型打法。

苏明想起当年郭云深老先生，半步崩拳打天下。一是力道刚猛，爆发力极强，凡是中者，无不飞出丈外。二是速度快，电光火石之间，崩拳就打在了身上，令人无从招架。三是自己的身形灵活，不管对方拳棒有多快，皆能避之。

又想起当日交手之时，徐青麟的猴形，闪躲跳跃，灵活多变，身法确实高明。如果不是自己力量在他之上，又紧守门户，也未必就能赢的那么轻松。尤其是自己开始明明已经占了上风，却被他猴形跳开。

“身法灵活的人，确实难对付。”苏明想起师父李书文说过的话，交手需要三者具备，其中之一就是速度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对方打到。

想到这里，又想起和徐一江的交手。徐一江的打法确实精湛，一鼓作气之下，差点就将苏明的双臂生生扯断。那一站，要不是苏明危急之中，体内生出缠丝劲，以八极拳最猛烈的方式爆发开来，震开对手。又在打法之中心意纯粹、灵机一动的情况下，施展出了黄莺双抱抓，输的肯定是他。

“马形，虎形，鹰形，蛇形，猴形？崩拳？炮拳？劈拳？指抓？”苏明心中反复琢磨，将形意拳的打法和八极拳的打法一一比较，不知不觉中，悟出了许多道理。

“形意拳，有马形、虎形、鹰形等正面冲撞扑击的身法，配合崩拳、炮拳，威猛无比。又有猴形、蛇形这种灵活隐秘的身法，配合钻拳、也可以配合指抓，灵活之中，又带着狠毒。”

比如猴形，四面乱跳，跳到人背后，伸手就扒面部，喉部，耳朵这种地方。一旦扒中了，鼻子、眼睛、耳朵说不定就被扒掉了，喉部被扒中，一下就是个大窟窿。

“比武虽然讲究一击必杀，迅若闪电，绝不拖延。但交手之时，情况千变万化，难免就有旗鼓相当的局面。马形有冲撞之意，马蹄一抬，又有践踏之意。马形沉稳，气力悠长，故而持久，能够在交手之中连番轰击，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

“但是马形也有缺点，虽能连番轰击，但并不能到达气势和攻击的顶点。”苏明想起了当日交手的情形，“所以徐一江在马形炮拳轰击之后，以暗劲伤我，然后踩八卦步到侧面，化虎形劈拳。虎乃百兽之王，气势远在马形之上，配合那一式劈拳，不管是气势还是力量，都上升了一个档次。”

“但虎形不能持久，所以他又化虎为鹰，气势虽然没有攀升，但鹰形凌厉，正好在劈拳之后化为指抓，就好像老鹰俯冲扑击，利爪一抓之下，穿透、撕扯猎物。”

“鹰形扑抓，也不能长久，就好像老鹰扑下，中了固然好，如果不中，后面就只能看着猎物奔逃。”

苏明自言自语道：“当日交手，如果我也通了暗劲，鹰形指抓就不能穿透我手臂，反而要被震开。所以鹰形之后，正常来说，还应该有别的变化，才能让打法和气势都一升再升，攀升到顶点，彻底击溃敌人。”只是他本身并不是形意拳大师，没办法推演后面的变化了。

“不过形意拳十二形，单从字面理解，鹰形之后也只能化作龙形，气势才是继续上升，到达顶点了。”

想到这里，又想起八极拳里也有祖训拳谚：“手似太极，身似形意，怀揣八极”。

这里的太极、形意、八极，都不是指拳法和门派。所谓“手似太极”，是指八极之招法，也就是手，须阴阳变化至极；“身似形意”是指八极拳身法之圆活，腾挪须像“十大形意”；“怀揣八极”是指习八极拳法者须达到“八极”，八为八卦变化，极为巧妙变化至极，意为趋于“无形”之境界。

而所谓“十大形意”，就是八极拳之身法要求运用“龙、虎、熊、猿、蛇、鸡、鹿、鹏、鹤、鸵”十种动物所含的“抖、缩、愣、含、惊、崩、撑、挺、竖、横”的“十大劲别”，在八极拳打法中，就显出稳健、快捷、多变、勇猛、含蓄、虚实之效。

苏明以八极拳“十大形意”的身法，和形意拳“十二形”的身法对照，也有相通之处。

在思索练习完身法之后，又想起了形意的五行拳，一一比划起来：“炮拳有股炸劲，要一拳之下，劲力爆发，能把人炸开。崩拳，有股穿刺的力，打的时候，力道要穿过对面的防御，刺入体内。而八极拳的撑锤，劲力如山崩，其中有撑劲，有把人撑开的意思，也有捶劲，以一点为中心，震荡开来，遍及全身，还有穿刺之力，要如箭一般，刺入里面。”

苏明摆个架子，施展上步撑锤，仍然是十字劲，却在尝试形意拳的打法：“各门各派，拳法内劲虽然有别，但打法却有相通的地方。”

当下仍然是打个上步撑锤的架子：“比如说八极拳中上步撑锤，其实内里十字劲变化，也可以有炮拳的炸裂之劲，有和崩拳一样的穿刺之劲。又如八极拳六大开中的‘担’，是以拳轮为力点，由上往下的盖、砸的打法。有的时候，也可以像形意的劈拳一样，蕴含从上往下的大斧开山一般的意境。劈完之后，还能化作向前的刀割劲和向后的抽拽劲。”

苏明越练越起劲，许多平时没注意到的地方或者不明白的地方都突然明白了，心中道：“师父说打法打法，要打才能得法，果然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