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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玉碎瓦全


自古八极不上擂!

这句话里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就是八极拳向来以出手刚猛暴烈、刁钻狠辣为名,出手往往非死即伤,是以便不上擂台,以免伤亡。第二层意思,八极拳自一代祖师吴钟创立,就被满清皇室倚重,王孙贝勒多有习练者,以至蔚然成风。当年雍正皇帝的十四弟恂勤王允禵,就层拜在八极拳初祖吴钟门下。然八极拳本身不长于表演,也就不上擂台。

当下,王树轩便详细耐心,将八极拳小架子的练法,细细与苏明说来。

“小架有四种练法,一为动静分明,二为柔练,三为钢炼,四为刚柔并济。此四种练法,各有不同。”

“入门者,先以动静分明之法练习。此法练习之时,动时需如崩弓炸雷,静时需如同站定步桩。定桩仍然是按两仪桩的要领,但此时心中更静,杂念更少,仅存一念。”

“具体方法是‘数息’。以一呼一吸为一息,呼吸要做到深、细、缓、匀。吸时把气贯入丹田,呼时起自丹田。”

“初练时暗数三息为一桩,如起式并步桩为三息后,发劲变成两仪桩站定又三息,再发劲后变弓步桩又三息,直到练成最后一式并步桩,要求收势仍要回到起势的位置。”

“随着功力的增长,可以‘六息一桩’、‘九息一桩’,直到极限‘九九八十一息一桩’。此九九八十一并非确指,而是说行住坐卧,无时无刻,无需刻意,自然无为中即可保持此意。此时可达忘我境界,天人合一。”

“时间长了,自然丹田气满,内劲厚积自出。”

王树轩先是一一演练,然后让苏明再练。在苏明练习的时候,再一一纠正。

“我八极门中的步法,腿上的步法尤其重要。古语说:‘立地生根。’脚和腿一定和抓紧地面,人才能使得上劲。身体一旦腾空,什么劲都使不出来。你看不倒翁,不论上面如何变化,下面却总是稳定如一。八极拳的步法,正是要‘行步如趟泥,脚不过膝’。”

王树轩给苏明演示步法,走路的时候,脚始终不抬起来,而是擦地而行。行步如趟泥,一是泥水沉重,在泥里面本来抬脚就困难,以此来比喻行脚极低。二是在泥里走路,要轻,要稳,小心翼翼,脚上要含住劲。即使是脚下攻击的时候,落点也在对手膝关节之下,尤其是足部。其用意并不是造成多大的杀伤力,而是破坏对手的脚下重心,以不强的劲力达到巧妙击倒对方的效果。

苏明在王树轩的指点下,慢慢练习,每一个架子都练的十分周正,到最后,越来越纯熟。每每出掌出拳出肘,用劲到位,浑身发热。然后收势时候,收敛内气,闭合毛孔。

发劲为热,敛气为冷,一冷一热,交加之下,这股热量随着各式架子的变幻,不断在体内流转。到最后,苏明架子一收,仍旧是两仪桩站定,只觉得身体通透的感觉,又强烈了一些。

接下来几天,王树轩又依着苏明的进度,把八极小架其它三种练法,也一一传授。只是苏明境界不够,最后刚柔并济的练法,还不能练习。

这天,苏明依照王树轩所传法门,依刚劲练法来练习,练到最后,忍不住抬肘作势,一肘击出。只觉得浑身上下,齐齐用力,一肘击出,清脆作响。

“好!”王树轩见了,便道:“你果然天资不凡,能纯以小架,打出明劲的效果来。你且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苏明连忙收了功,静静听王树轩教导。

王树轩道:“八极拳中,桩功和小架是练法,是用来锻炼身体的法门。而拳法打法是战场上杀敌杀出来的格斗技巧。只有练法没有打法,就是身体养的再好,也不能快速杀敌。只有打法没有练法,就养不住气,是外门功夫,身体就很容衰败垮掉。”

“不过也有些高官达人王孙贵族,有足够的财力,能把一个人练外家功夫的人身体锻炼到极点。像满清的一些摔跤手,西方的一些拳击手,虽然入不了内家的门槛,永远都体会不到暗劲的奥妙,但是这些人动起手,却不可小觑。”

“要知道,力量到位之后,任何一下,都足够把人打死。生死一搏,都是眨眼之间。也许你通了暗劲,但是暗劲还未发出,就被别人打到了。不过,你如果练到化劲的地步,那小瞧也没有什么了。”

苏明点点头,又问道:“老师,那化劲又是什么样的?”

王树轩想了想,道:“王宗岳形容化劲,有一句话说的很好;‘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劲力入化之后,身体的感觉和反应都会大大增强,就算一直苍蝇落在身上,也会暗劲自然勃发,把苍蝇震死。”

苍蝇的感觉极为灵敏,但是化劲高手,暗劲自然勃发,快如闪电,就算苍蝇也反应不及,就被震死。

“练成化劲之后,就算被火枪指住了,身体也会感觉到,提前闪避开来。不过若是被几十条火枪指中,就算你是杨露禅再世,董海川复生,也只有死路一条。”王树轩说道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叹息一声。

苏明知道,他自然是想起了八卦门的程廷华程老爷子。程老爷子的拳法修为,在化劲高手中恐怕也少有人及,却被洋人几十条枪围住,最终死在枪下。

死在火器而非拳脚之下,是练拳之人的悲哀。

王树轩又道:“我今天找你,是有别的事。”见苏明神态恭敬,态度认真,心中叹息一声,道:“你八极拳的练法已经成熟,剩下的就是水磨石穿日积月累的功夫了。我当初和你说过,你拜师的事叔父和我另有安排,今天就是告诉你此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叔父与我不久便要离开北京,去往万庄,你也不便留在北京。此信是叔父手书,你持此信,可去沧县东南乡罗疃村寻我师叔李书文,拜入他门下。我师叔一身拳法,还在我叔父之上。他见你资质,也必然会心生欢喜。只是当今世道不太平,你一人上路,千万要小心些。”

苏明闻言大惊,道:“这是为何?老师与祖师为何突然要离开北京?那武馆怎么办?”

王树轩苦笑道:“这都是不得已,罢了,左右你去了罗疃后也会知道,我便说与你听,只是切记不要外传。”顿了顿又道,“半年前,叔父与日本居合道座首风早翔太曾在暗中一战。那一战叔父虽然击毙了风早翔太,但是居合道的武术,杀伐极重,讲究一击必杀。叔父虽胜,却也被风早翔太击中,身体落下了暗伤。”

“这半年间虽然竭力调养,却也日渐严重。叔父自知时日不多,便打算去万庄我两位师兄弟王华顺、王华成处养老。叔父时日不多,自然不能再收你入门下。你若拜在我门下,却是有些可惜。于是叔父便修书一封,荐你拜入师叔门下。”

“我那位师叔,想来你也听过。你拜入他门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你需切记我八极门‘忠肝义胆、以身做盾、舍身无我、临危当先’的祖训,不可欺压别人,不可同门相残,要行的正,坐的端!将来若拳法有成,能把八极拳发扬光大,便不负叔父与我对你的期望了。”

苏明心中感动,问道:“那此处武馆怎么办?馆内的师兄弟呢?”

王树轩叹了口气道:“武馆无法,只有关闭了。叔父在北京坐镇开馆二十年,授徒固然无数,得罪的人也不少。叔父如今时日无多,凭我们师兄弟,还镇不住这场子。馆内的徒弟们,也只有让他们散去了。”

苏明听的心中黯然,却也无法。他穿越之前,读了不少民国武林的拳法和历史书籍,自然知道王树轩所说不虚。

如现今太极宗师孙杨澄甫亦在北京开馆收徒,他乃是太极大宗师杨露禅嫡孙。杨露禅生前威名赫赫,号称“杨无敌”。逝世不过三十余年,威名尚未散尽。尽管如此,杨澄甫在其父杨健侯去世之后,拳法境界未抱丹之前,都不敢开馆。由此可见,此时的北京城,这趟水有多浑,有多深。竟然只有抱丹境界的大宗师,才能镇住场子!

半晌后,苏明问道:“我想再去拜见一下祖师,可以吗?”

王树轩沉吟片刻,道:“你跟我来。”带苏明去的,依旧是初来之时,拜见王中泉的那间屋子。

苏明看到王中泉突然就好像老了许多,脸上出现了许多老年斑,眼袋沉重,显然是已经拿捏不住身体的气血,一身元气开始外散泄露。苏明看在眼里,强忍着心中的不忍,恭恭敬敬给王中泉行了礼,道:“晚辈多谢祖师大恩。”王中泉虽然推荐他拜入师弟李书文门下,但是他毕竟还未正式拜师,是以还是按以往称呼来。

王中泉呵呵笑道:“不用客气,你本天资过人,能担得起八极门门户,我才推荐你拜入师弟门下。”见苏明面露不忍之色,心中明了,哈哈笑道:“别做此小儿女的形态。我辈之人,视生死如等闲耳。我这一生,能让八极拳落地北京城,也算对得起祖师先辈了。”

“临走之前,我再送你一个劝勉。咱们习武之人,只讲八个字……”

苏明整衣正色,端正身形,朗声问道:“请问祖师,是哪八个字?”

王中泉微微一笑,虽然身体虚弱,不复当初神勇,却好像依然有股无敌的凛冽气势扑面而来。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