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红日半露，此刻正值黎明时分，若是有人站在城楼上极目远眺，就仿佛是整个紫禁城将朝阳托起一般，极为壮观。

在这朝霞之下，一众新科贡士全部到达皇极殿处，到得卯正，万历天子进殿正坐于御座之上，贡士们依礼下拜。

贡士们面见皇帝的这个下拜，有个名头叫做五拜三叩首，这是大明臣民觐见天子的最高礼仪。简单讲就是以拜手稽首礼四拜，后一段是下拜后顿首三次，若是细分起来用第一拜到最后平身，能有十七八个分动作，可谓繁琐之极。当然这行礼方式只在重大典礼仪式中适用，平常见到皇帝多是普通跪拜礼。

对这一套礼仪，官员们早就熟稔。后世来的张籍对跪拜礼有天然的抵触感，但是这种场合由不得不跪，于是他跟着前面的礼部和鸿胪寺官员拜下去，虽是初次倒也也学得像模像样。于此同时，殿外的士子们虽然看不到皇帝，但是也随着那几名小太监的动作拜服于地。

这几拜之时几人皆是垂首，故而张籍也没看到身处高高丹陛之上的万历皇帝是何种模样，其余贡士也是一样都没能一睹天颜。

但听丹陛之上万历皇帝身边的太监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声：“新科贡士恭接钦命策题。”

声音落下，殿中身份最高的读卷官，首辅张四维出列躬身面向万历皇帝，随后刚才那太监将密封的皇帝亲制殿试试卷交到他手中。

大殿东面设一列长桌，桌上摆着一束束试题袋，中间有一张铺着黄绫的大案，此称之为黄案。当张四维从天子面前授得密封的殿试试题后，将之放置在那张黄案上拆开，转身面向殿门朗然说道：“恭接钦命策题！”

接着张籍等五人面前的负责引导的礼部官员，转身向贡士们朗声道：“按会试排名，依次上殿领卷。”

张籍五个人就在殿中，闻言后按顺序规行矩步上前到了黄案前，再次向万历皇帝跪拜后方从首辅张四维手中取得试卷。领到手的是一张封着的黄色试题纸和一个黄色试题袋，袋内装答题纸。

皇极殿矗立于两丈高的殿基上，广十一间，高十一丈，居“三大殿”之首，亦是皇帝的正衙，龙墀丹陛，气象宏伟，此时殿中早就准备好了书案和席子，供应三百人于殿中考试自是不在话下。

贡士们领完试题后可自由择座，张籍等五人在殿中多时，早就在心中挑好了位置，各自领了试卷，便寻了刚才看中位置坐下。

殿试之中挑位子要选光线好，又背风的。因为殿试要持续一整天，只给两根蜡烛，两根蜡烛燃尽后还没答完题就要被强行拖出，光线好的话能多写一会儿；至于背风，是因为京城春天风大，若是坐在风口处，一时半会儿还行，吹一整天，说不得就要被吹出一场大病。

张籍入座后，放好席子正坐于书案之后。说起来，能先挑个好位置，这也算刚才没白被高官们审视一番，没白白承受压力。

此刻后面的贡士们无心瞻仰观赏这雄伟的大殿，依次在领取着试题，随后落座。礼部和鸿胪寺组织考试的官员们也没闲着，他们在为落座贡士们排班。

这时没有到答题时刻，也不能拆题，提前落座的张籍便将考具放在案上整理了一番，坐在席子上自然是没有大桌高椅舒服，但是殿试的规制就是这样，只能忍忍了，许久未曾席地而坐的张籍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

不多时贡士们全部领了试题入座，除却开始后整理书案的一阵响动后，渐渐变得鸦雀无声。

朝阳缓缓升起，忽听一声高喊：

“开考——”

辰时已到，殿试答题开始。

随着宣布开考的喊声落下，皇极殿中顿时传出一阵梭梭的响动，那是贡士们拆纸袋抽试题、答题纸的声音。

张籍先拆开答题纸袋，将答题纸放好，又拆开试题一看，试卷上只有一道题——

“临策天下贡士制曰：

朕闻治本于道，道本于德，古今论治者必折衷于孔子。孔子告鲁君，为政在九经，而归本于三达德。至宋臣司马光言，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果与孔子合欤？

……

是用诏所司，进多士，详延于廷，诹以此道。诸生得不勉思而茂明之？其为朕阐典谟之旨，推帝王之宪，稽当世之务，悉陈勿讳。朕眷兹洽闻，将裁览而采行焉！”

通读全文几遍后可知，万历皇帝通过对孔圣人和司马光两人对三德的论述，认为司马温公以学养高涵称名其当世，司马温公谓为君者，至德者三，曰仁、曰明、曰武。

万历皇帝由此而觉得，古之贤明之君，三者备一者则泽及万世，仁者如宋仁宗、明者似唐明皇、武者比汉世宗等等。而万历皇帝引当下时局而言，三者缺一则有覆灭之虞困，故而贤明之君，当有所戒申。

文末，万历皇帝感慨且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其御极已十一年之久，朝夕惕厉，励精图治，他自己已经很努力了，但仍有缺失不可计数。

为什么他越想励精图治，但是换来的却是官僚的更加腐化和法令的更加松懈？这原因，是在于他缺乏仁民爱物的精神？还是在于他的优柔寡断？

最后的一段话很直白的显露了万历皇帝内心的迫切想法：

你们这这些新科贡士，都是国之俊杰，又刚刚进入朝廷，心智还单纯清白，看到朝堂、民间的各种现象，一定有诸多感慨，应当各抒内心的想法，若言之有理，我必当采纳施行，引博征广求，以广大众人之智为智，以众人之心为心，以天下安定久远为远。

这道题和自己记忆中万历十一年的殿试题一模一样！

自己的一番揣摩功夫总算是没白费，张籍心中不禁大喜！

对于这道题，自己有八成把握能答好。

这道殿试之题早在张籍的脑海中打磨许久，略作思考，整理思路后，他当即磨墨执笔，取过草稿纸，下笔书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