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席上为女士准备的是比较温和的黄酒，入口绵软醇厚，微带甜味，极易入口，只不过是后劲比较大。

顾言之神色有些冷凝，拉着苏云卿坐下后让人给她上了杯茶，苏云卿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只是喝过酒之后酒气上头，脸颊微粉，美目里似有水光荡漾，端的昳丽无双，纵使是顾老爷子也多看了好几眼，更不说是顾孟冬和顾洛，更是被这种难得一见的颜色给恍了神。

顾言之双目含冰，酒杯往桌面不轻不重的一磕，震的顾孟冬父子猛地回神，都有些尴尬。

顾老爷子哼了一声，眼神淡淡扫过垂首不语的苏云卿。

下一秒，顾言之就起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端着酒，说道：“爷爷，我也谢谢您把云卿带到我身边，我敬您一杯。”

顾老爷子拂谁的面子也不能在顾孟冬和顾洛面前拂顾言之的面子，不然还不知道顾孟冬心思歪到哪里去，到时候徒生出许多事情来。

所以他虽然有些不虞，但还是拿起酒喝了。

杨诗童把这些暗潮汹涌都看在眼里，她暗暗的握了握拳，但是脸上笑容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毕竟是家宴，开头的敬酒结束之后就随意许多，气氛也开始逐渐轻松起来。

因着准备黄酒是半甜糯米酒，苏云卿喜欢那种甜绵温和的口感，等顾言之发现时她已经喝了不少，正微眯着眼睛用筷子夹桌上的虾仁吃，可因为喝多了手脚绵软，夹了好几次都没夹上。

她有些气闷的转头看顾言之，小小声的撒娇道：“顾大哥。”

顾言之又好笑又无奈，让人把她桌上的酒给撤了换上果汁，有个她夹了满满一小碗的虾仁，又给她倒了一碗珍珠白玉汤。

苏云卿眉眼弯弯的看他为自己忙活，只觉得这碗里的虾仁也跟裹了蜜糖一样甜。

顾孟冬在回家之前已经在外边喝跟人喝过一轮了，这会儿让叶管家换上了度数更高的五十年佳酿，一边喝一边和顾老爷子说着话。

顾老爷子虽然说总是恨这个儿子不成材不成器，可是心里面到底还是疼儿子的。

他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除了顾孟冬之外，还有一个女儿远在米国，但是父女俩已经要有快十年没有见过面了。

顾孟冬说到自己这个姐姐也是很挂念，每年过年都要拿出来说上两句。

“爸，要我说啊，你跟我姐，就你们俩，可别再这么犟了。这都多少年没让人回来了，你就算不想你女儿，难道不想亲外孙吗？我听说他今年可是考进了米国最好的大学，还跟同学一起搞了个什么公司，可争气了。”

顾老爷子不说话，其实他又怎么会不想自己女儿呢？只不过是十年前父女俩因为一些事情大吵一架之后，女儿负气出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他们父女俩的性格实在是太像了，都太要面子，也太过倔强，谁都不愿意服软，因此就造成了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明明该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两个人，现在却老死不相往来。

顾孟冬跟自己姐姐的感情倒还是挺不错的，他从小就吊儿郎当，是圈里出了名的二世祖和纨绔子弟，要不是他姐姐在前面给他挡了不少，他可能早就被顾老爷子给打死了。后来他姐姐负气出走，顾老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个女儿，所以对儿子的包容度陡然高了起来，再加上又有顾言之这个最佳嫡长孙，顾老爷子对顾孟冬就更没要求了。

顾孟冬跟顾老爷子不一样，他跟他姐姐倒是一直有联系的。所以他才能够知道这些境况，而顾老爷子也多是从他口中才能多多少少知道自己女儿现在过得怎么样。

表面装的再怎么不在意都好，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又怎么可能真的毫不在乎？

顾志维年纪也大了，以前的那些坚持在这个时候似乎也淡了许多。他叹了口气，说道：“她最近还好吧，去年的时候不是说有什么地方不太舒服吗？后来呢？去看了没有啊？医生怎么说？”

顾孟冬说道：“早看了，手术都做了，没事，她说就是个小手术，让你别担心。”

顾老爷子哼了一声。

“我什么时候担心她了？是我不让她回家的吗？身体不舒服也不知道回国调养。米国那些老外能有老祖宗留下来的中医厉害吗？”

顾孟冬哈哈一笑，知道这么多年老爷子总算是松口了，这就等于是退了半步了，接下来只要他姐姐那边再退半步，就真的能一家团圆了。

“是啊，我也这么跟她说来着，我看她也是想回来的，毕竟这世界上哪里有不想回家的游子，又哪里有不想自己父母的儿女呢。”

原本正安安静静吃东西的苏云卿听到这句话动作一顿，眼里瞬间浮起一丝迷茫和痛楚来。

顾言之无言的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温柔干燥的大手在这一刻给了苏云卿极大的安慰。

那边顾孟冬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顾老爷子说话。他虽然不成器，但不管他把老爷子气成什么样，事后都能把人给哄回来。除了他惹事的时候之外，其他时间跟顾老爷子真的算是相处融洽的模范父子了。

而他跟顾言之之间就完全不一样了。

父子俩本来性格方面就合不来，顾言之小时候又不经常在自己父亲身边，后来齐兰芝出事身死，父子俩的关系就更加僵硬，到顾洛的身份暴露后，父子俩的关系用一句势同水火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现在两个人见面不是针锋相对，就是默然无言，基本就没有能和平共处的时候，除夕夜是他们唯一能够暂且忍耐，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刻。

不对即便是在这个时候，顾言之除了和顾老爷子说上两句话之外，就只是给苏云卿夹东西吃。

顾家的除夕家宴自不必说，海陆空各式菜肴铺满了一桌子，可苏云卿大约是因为不好意思，吃的要比平时少很多。

顾言之是最清楚她的食量的，见她拘束的东西都吃少了，心里当然是不乐意的。

苏云卿自己不夹，顾言之就帮她夹，搞得苏云卿特别不好意思。

她小小声的对顾言之说：“顾大哥你快别夹了，我不吃了，多丢人呀。”

顾言之充耳不闻的给她夹了块多宝鱼，同样小声问道：“我丢人？”

苏云卿瞪他，“当然不是，我是说我吃的太多不好，那样太给你丢人了。”

对此，顾言之只有一句话。

“好好吃你的。”

眼看盘子里的东西越堆越多，苏云卿没办法，只得埋头苦吃。

杨诗童为了保持身材，即便是在山珍海味满桌的家宴上也只是凑趣的略尝了尝就停了筷子，这时看到顾言之和苏云卿两个人之前的互动就笑道：“没想到大哥你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竟然这么会心疼人，看来人啊，不管平时怎么样，只要遇到真心喜欢的，那立马就不一样了。”

她说着又用手肘碰了碰顾洛，故意嗔怪道：“你看看人家，看看大哥是怎么对人家云卿的。你要是能够跟大哥学上一分半分的，我可就心满意足了。”

她这句话听着像是夫妻之间的打情骂俏，但是话里却别有深意。

顾言之对他们向来不愿意搭话的，而顾洛则知道顾老爷子喜欢看兄友弟恭的画面，于是也硬忍着对顾言之这种冷脸的不满，赶紧说道：“是，是，来，我敬大哥一杯。”

顾言之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今天已经喝多了，见谅。”

顾洛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顿时有些下不来台，顾孟冬也很不满，他训斥道：“没点做哥哥的样子！”

顾言之闻言抬眼看他，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讥笑，像是在说你又有什么做人爸爸的样子。

顾孟冬登时大怒，倒满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到顾言之面前怒道：“弟弟敬的酒你不喝，那我这个做爸爸的酒，你喝不喝！”

顾言之的目光从酒杯上一晃而过，还是那句话。“请父亲见谅。”

苏云卿见状连忙说道：“顾大哥今日确实是喝多了。顾老先生您也知道，顾大哥他身体才刚恢复没多久，医生原本说了要暂时禁酒的呢，只不过因为今天高兴，这才多喝了。”

她表面上是在跟顾老爷子说话，但是说到后面时却用眼角有意无意的扫了顾孟冬一眼，意思是所有人都知道顾言之身体还在恢复期，你这个做人父亲的竟然都不知道吗？！

杨诗童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正在看好戏的顾洛，示意他赶紧看看顾老爷子的脸色，顾洛这才如梦初醒的打圆场道：“苏小姐说的对，看我这脑子都把这事给忘了，大哥的身体才刚好没多久，确实还是少喝的好。要我说，大哥也不用这么着急的就开始上班，应该再休息一段时间，身体为重嘛。”

苏云卿微微一笑，刚才面对顾言之时那种犹带醉意的娇憨神态已经消失无踪，此时的她笑容得体，落落大方：“是啊，不过医生说顾大哥的恢复情况很好，除了在饮食方面要注意一些之外，基本上已经跟常人无异了，工作方面也是不妨碍的。”

顾洛被噎了一下，只得干笑道：“啊，身体好就好，身体好就好。”

苏云卿一笑，垂首不语。

杨诗童在一边神色如常的说道：“云卿说的对，身体好才是最重要的。说起来真是羡慕大哥，云卿这么关心你，看来这回可真是找到可心人了。”

她一口一个云卿，话里话外已经俨然把苏云卿当成了是自己的大嫂。

此时顾老爷子沉声道：“确实是个懂规矩的好孩子。”他看着苏云卿，缓缓道：“也知进退，识大体，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顾言之直视顾老爷子，淡淡道：“她知不知道都没关系，我知道就好。”

顾老爷子和顾言之沉默的对视片刻，最后还是移开了目光，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苏云卿有些忐忑的看向顾言之，换来他安抚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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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的时间过得很快，家宴之后，顾老爷子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只在客厅里面略坐一会儿就走了，剩下苏云卿和顾言之，还有顾洛夫妻和喝得有点醉醺醺的顾孟冬守岁。

这几个人在偌大的客厅里分成了两堆。顾言之和苏云卿呆在一块，而顾洛夫妻则围着顾孟冬转。杨诗童表现的相当积极，又是递热毛巾，又是给顾孟冬斟茶倒水的，厨房送过来的醒酒汤也是她给喂的。

至于顾言之虽然是顾孟冬的长子，还是光明正大的婚生子，但在顾孟冬眼中却像是没他这个人似的，父子虽然同坐在客厅中，但是不但没有任何言语交流，连眼神都不带给对方一个的。

在苏云卿看来，这其实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以前在丞相府，即便是她和母亲并不得父亲喜欢，但是在庶出的姐妹面前，她父亲也断不敢这样不给正房脸面。

苏云卿在客厅坐了没一会就觉得气闷，顾言之见她这样，知道她是为自己抱不平，心底是又窝心又好笑，伸手捏捏她的耳垂，柔声说道：“我们去旁边坐吧。”

正院的客厅很大，被屏风和博古架分为了好几个部分。

除了他们坐着的正厅之外，旁边还有两个小偏厅，还有一个专门提供给女眷使用的暖阁，苏云卿和顾言之去的便是那间为女眷准备的小暖阁。

在顾言之从沙发上起身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坐久了腿有些发麻，还是因为今天晚上多喝了两杯酒，膝盖一下子没受住力，稍微踉跄了一下。苏云卿吓得赶紧扶住他，连声道问道：“顾大哥，你没事吧？”

顾言之摇摇头，他其实就是脚突然软了一下，并没有什么大碍，医生也说过了，这个是很正常的情况，毕竟他躺了这么多年，又瘸了这么些时候，要说立刻就能完全恢复到过那种情况也是不现实的。他现在能够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奇迹当中的奇迹了。

这边厢苏云卿紧张得厉害，而另一边，顾孟冬和顾洛就显得要凉薄多了。

尤其是顾孟冬，他额头上捂着毛巾，还用教训的语气对顾言之说道：‘你如果身子没好，就在医院里多住两天，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这么急慌慌的出来，到时候真有什么事谁负责？你年纪也不小了，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苏云卿原本就对顾孟冬心怀不满，现在听到他竟然还这么教训顾言之，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炸了。

她扶着顾言之，生平第一次顶撞了长辈。

“顾先生说的对，有些人确实是白长了这么多的岁数，却不知道让家里人省省心。自己倒是潇洒自在了，让自己家里的小辈扛起担子。都说父慈子孝，前提那也得是有慈父才是！”

“不是慈父，子如何孝！”

顾孟冬刚开始还没听出来，被酒精磨的脑子都有些钝了，直到听了后半句才明白苏云卿说的是他。

他猛地从沙发上坐直身体，用力指着苏云卿骂道：“这是我们顾家的事，跟你这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关系？”

苏云卿被顾言之护在身后，底气十足。“其他事情我不管，但是你要是带上顾言之，那我就要管！”

“你管？！我是他老子！你又他的什么？！”

苏云卿抓着顾言之的手，看到他也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

“我是他女朋友！”她挺直腰背，十分坚定的说道：“他就归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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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的暖阁不大，里面有一张雕花红木圆桌，上面放了水果和几盘点心，临南窗边有一个暖炕，上面铺着柔软温暖的羊绒垫，还有几方小毛毯和几个长条的大抱枕。临窗镶了块大玻璃，正好能够把正厅后边儿的小花园看个清清楚楚。

此时的京市正缓缓的飘着雪，窗外的白映着屋内的灯，看起来真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顾言之进去后就把人压在软枕堆里吻了个彻底。

他自幼被顾孟冬忽视嫌弃已经习惯了，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这样为他出头，这个人平时总是知书识礼，温柔端庄，连跟人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少，如今为了他，在长辈面前骂对方‘不是慈父，子如何孝’。

顾言之一颗心被她弄的又甜又软，不管亲她多少次，用多大的力气把人抱在怀里也只觉得不够。那一瞬间喷薄而出的爱意让他当下就把人给抱走了。

与她相处的时间犹嫌不够，又怎么舍得再浪费在那些无谓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