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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1 / 2)





  阴山内外,只不过是一山之隔,便仿佛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

  阴山之内,微风拂面,草长莺飞,如若有部落游牧在此,必定是一副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壮美草原风光。阴山之外,忽的就变成了一片荒漠,满眼看去全是土黄色的沙石,一阵疾风吹过,卷起一片沙尘,打在人脸上生生的疼。

  就在这一片荒漠之上,越灵均重整队伍。虽然有高寒相助一一指出北国伏兵所在,有几位将军彻夜未眠一起计划出了详细的对敌方案,真正到了两军相遇,也还是没有免去一场血战。阴山隘口本来便是狭长的一条,如今越国军队只不过占了情报的先机,打了北国一个出其不意,加之两军相逢勇者胜,越国军队士气正旺,一鼓作气,直接冲垮了北国军队打下的包围圈。

  可即便是如此一场压倒性的胜利,当最后越灵均重整队伍的时候,也不免心中隐隐作痛,如今深入北国,每一个士兵都是一股战力,少了一人都让人心痛万分。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如今只是越灵均一人做出的出兵北国的决定,便让多少年轻的士兵埋骨异乡。

  容月好不容易从焦头烂额的忙乱中暂时解脱出来,小跑着从军医营中钻出来透气,远远便看见前面熟悉的背影,面对着一片辽阔的荒漠,灵均孑然独立。灵均已经卸了盔甲着一身常服,却是一身黑色滚着深红云纹的暗色胡服,窄袖的上衫,腰间扎着巴掌宽的牛皮腰带,束出一副宽肩细腰的匀称身材。灵均的身材并没有父亲或是弟弟三皇子灵贺那么健硕,却也不嫌消瘦,暗色的胡服勾勒的他整个人像一只豹子,矫健灵敏。

  容月信步走过去,和灵均并肩而立,眼前的景致比之方才,更显开阔。一望无边的荒漠,寸草不生,了无人烟,远处天地相交于一线,泛出淡淡的青光。若是回头看去则是高耸的阴山山脉,只有斧凿刀刻一般的嶙峋怪石,光秃秃连一株野草都不见。

  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努力的呼出来,好像想把刚才呼吸进身体里的血腥气全部吐出来,容月望着天边的一朵薄云,开口说道:“没想到翻过山是这么荒凉呢。”

  “不到此地也的确想像不出如此奇景,”灵均也缓缓吐了一口气,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了一些,轻声说道:“只是,如此奇景我们也没有时间欣赏了,日后的路程恐怕会更艰难,比我之前想象的更为艰难。”

  “为什么?”容月侧头望过去,仔细观察着灵均的脸色,看到的是她从未见过的郑重。

  灵均抬手指着眼前的荒漠,说道:“方才我问过高寒,之后的一个月路程便都是这样的荒漠,比我们在幽州时,计划的半个月路程足足多了一倍。那就是说我们原本预计的补给便少了半月。”

  “粮草会不够?”

  “会很拮据。”灵均想了想还是用了一个比较乐观的词,而且这是在没有其他意外的情况下,而后他顿了顿,沉声接着说道:“我会做一些你也许不赞同的决定,不过这是形势所迫。我刚才便在想,要不要告诉你。我不期望你的理解,但也不希望瞒着你。”

  “什么?”容月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站直了身子,转过来正面对着灵均问道。

  越灵均收回了一直望向天边的视线,直视着容月的眼睛,说道:“以战养战。”

  那双弯弯的笑眼瞬间睁大,灵均看到了震惊,而后看到了冷静下来的若有所思。比想象中最坏的情况要好,灵均自得其乐的想,并没有打扰容月的思考,只静静的用目光描绘着她的眉眼。认真思考的时候,容月会不自觉的咬着嘴唇,微微蹙着眉,眨眼的频率会增加,灵均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她本应当在京城备受娇宠,又或是云游海内遍赏美景,亦或是隐逸田园乐享天伦。

  可如今,她就这样不畏艰险的跟着自己深入这不毛之地,灵均知道,她只是想让自己觉得身边有人在陪伴。可是,自己还是不能保护好她,让她不用看这些血腥与罪恶。即使她不需要亲眼看见对平民的屠戮,但以容月的聪慧,怎么能想不到。在草原上劫掠一切可能的补给,便是对牧民的杀戮。两国交战,又怎么能不牵扯到百姓。

  “我不是妇人之仁的闺阁少女。”容月伸出自己的手举到灵均的眼前,原本青葱一样的芊芊玉指,现在上面斑斑的沾着血迹,平时保养得当的圆润指甲也许久没有修剪过了,指甲边缘甚至看出有些微微的干裂。灵均眼前依稀晃过儿时的画面,印象中那是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手背上五个圆圆的小肉坑,白白嫩嫩,软软小小,梳着花苞髻的五六岁小姑娘,嘟着嘴抱怨着练琴磨破了手指,把那小肉手塞到自己鼻子底下撒娇。

  灵均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那双沾染着血迹的柔嫩小手握在自己掌中,包裹住,让她微凉的小手慢慢温暖起来。容月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又扭了一下胳膊,结果看灵均没有放开的意思,也就随他握着去了,嘴里接着说道:“我明白弱肉强食,也明白军中的习惯。我看书里写过屠城数日,坑杀俘虏甚至百姓千万的事情,可我也相信你不是残暴之人。”

  贝齿微微咬了咬下唇,让原本有些青白的唇染上一抹嫣红,容月说道:“做你必须做的事情吧,我会在你身边。”

  在这一片欠缺了生气的荒原之上,幽州军的战事却势如破竹,无往不利。

  自翻过阴山那日,整个中军便一路疾行奔袭,北国驻军的所在被高寒一一指出,一场场胜利来的似乎过于轻松。然而这并没有冲昏越灵均的头脑,反而慢慢的指挥着队伍压低了行进速度。押运粮草的幽州王世子赵明英也不愧是名门之后将门虎子,在中军长途奔袭的情况下,运粮车队也依旧没有掉队,赵明英指挥得当,进退得宜,然而即使如此,赵明英已经差人送了加急信来,粮草正如越灵均之前预计的那样早早告急。

  劫营,抢粮,越灵均的偏将李远,带着中军最优秀的五千轻骑,像草原上的饿狼一样,四处游猎,突袭着北国一个个关卡和乡镇,甚至是游牧的部落。

  没有给敌人留下一丝一毫的仁慈,越灵均靠着草原上拮据的补给,勉强维系着大军的前行,至于对北国百姓造成的伤害,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够控制的范围。如若有一天,天下一统,越灵均想,才会避免如此的纷争,否则,不论国家兴亡,这样的苦难终会落在百姓的头上。

  如此一个月之后,幽州军终于出现在北国都城黑水城外十里,这时节已经到了深秋,眼看便要入冬了。如果在越国都城,这时候还能赶上最近颇为时兴的登高赏红叶的雅集,京城的文人雅士携着家眷,带着奴仆,在京城西边的山腰上铺下席子,围上幔帐,饮酒赏叶,吟诗作赋。而在北国苦寒之地,深秋时节的夜晚已然开始气温骤降,人们已经早早换上冬衣。

  帅帐中间点着炭火,红火火的看着暖和,可却也不能完全驱散料峭的寒意。容月右手执着一管笔,笔下一丝不苟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众人讨论的军务,可是整个人却畏寒的努力缩在整张羊皮毯子里面。这羊皮是前些时日,李远带队扫平了一个草原部落所有羊群的所得。羊肉给军士们加了餐,以抗入秋的寒气,羊皮被整张扒下来,草草洗净处理,便连皮带毛的充作毯子,夜间盖上足以扛过北地的苦寒。

  越灵均面前案上摊开黑水城周边的地图,几个将军围在周围指指点点的激烈讨论着。容月也很习惯的窝在一旁的小案旁边听着他们讨论军情,最近容月开始时常帮着他们整理战报和记录军务,所以除去极细节的调度,大多时间都能清楚的明白他们讨论的内容。此时听他们几个偏将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强硬派坚持要携大军一路大胜之势,一鼓作气强行攻城,稳健派却倾向于围而不打,黑水城里无粮草外无救兵,不出几日便不战而降。

  容月笔下不停,心中暗自思量,依着灵均的性格,即使危险也估计会选择攻城。

  果不其然,越灵均沉吟良久,最终还是拍案决定了明日攻城。

  勾起一抹浅笑,容月心底有些得意自己对灵均的了解,下笔最后标上了预计攻城的日子,小心的吹干墨迹,把厚厚的簿子合起来放在一边。再抬头帅帐里其他人都已经散去,只剩下越灵均拿着铁钎,静静的拨弄着炭火,柔和的暖光映着灵均冷峻的侧脸,偶尔跳出几颗火星炸开,忽明忽暗的。感受到容月的视线,越灵均望过去,柔声说道:“过来烤烤火吧。”

  容月收好手中的笔墨,略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抬手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羊皮,小心的挪过去蹲在火盆傍边,才算感受到暖暖的温度烤在脸上。

  “快结束了。”越灵均还在专心的拨弄着炭火,试图让火烧的更旺一点儿,一般说,“这一仗打完了,我们就回转南方。”

  “嗯。”容月应了声,又补充了一句:“总算快结束了。”

  “等到了嘉峪关,我们犒劳三军,好好休息几天。再过不久就能回转京城了。”

  “灵均,”容月轻轻的说,忽然就想叫一声灵均的名字,仿佛叫着他的名字就感到几许的安心,然后轻声说,“明天攻城,一切小心。”

  容月忽然想起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求得护身符,匆匆忙忙的赶了这么久路,那护身符还揣在身上,赶忙从贴身的口袋取出来,嘱咐灵均贴身带了。灵均轻声笑了一下,知道她们小姑娘都在意这个,便没多想,只接过来揣在怀里,安抚了容月几句,信心满满,只等明日攻城。

  ☆、山雨欲来

  黑水城的攻城战有如意料之中一般的艰难,苦战三日并无建树,幽州军的折损也开始慢慢变大,越灵均终于下令,在猛攻三日之后的第四天,转而开始四面围困黑水城,暂缓了攻势。

  幽州军围城又三日之后,乌云胧月,黑水城角门开了一道只容一人一马得过的门缝,一骑快马悄声无息的从城中飞驰而出,没入城外西北方的树林中。围城的幽州军重兵把守着遥指着嘉峪关所在的东南方向,似乎毫无察觉那一单人独骑没入黑水城西北方的茫茫黑夜,整座大营静悄悄的。

  卢毅步入帅帐的时候,越灵均正在专注的伏案写着书信,笔走龙蛇,若行云流水,并无半点停顿。一旁容月一身水红色骑服,俏立在案旁,纵然穿着窄袖短衫,左手也习惯性的扶着右手腕笼着袖口,全神贯注的研着墨。帅帐中比平时多点着好几个火盆,烘得整个帅帐暖洋洋的,在大战当前的阴云之下,显得气氛格外平和温暖。这两个年轻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对视,只是这么各自干着自己手里的事情,却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宁静舒适,连越灵均那么锐利逼人的气场被丝丝绕绕的缠裹了起来。

  好像觉得自己这时候进来似乎有些多余,卢毅脚步不由顿了一下,正想着也不是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要不要赶紧退出去不要打扰这两人,就看见越灵均听到了脚步声,已经抬了头望过来。卢毅赶紧紧走了两步躬身施礼,说道:“禀大帅,黑水城的求救信送出去了。从西北树林穿出营盘,属下跟着绕了一圈,确实是往东南方向去了。”

  “好。”越灵均平静的声音带了几分轻松,把手中的信折了几折封好了,起身递给卢毅,说道:“等了这几日,他们可总算沉不住气了。正好,着人八百里加急把这封信送到镇边王手里。”

  “是。”卢毅接了信应道。

  幽州军围困黑水城十五日,城内北国百姓人心惶惶,守城的将军已经开始把城中粮草集中在一起,每日有限制的发给百姓和军兵。而城外的幽州军也并不好过,入冬之后,北地的夜晚愈加寒冷,幽州军的粮草也开始变得更加紧张,多日围而不攻,让一直以来高涨的军中士气也开始慢慢平缓,而随着高涨的士气下降,士兵们狂热的脑袋开始冷静,年轻的士兵也开始思乡,开始犹豫。双方的局面似乎都在向着不利的方向倒去,而越灵均并没有再做什么,只是每日让人在两军阵前叫阵,劝守军投降,似乎信心满满,只等着黑水城粮绝请降。

  僵持不下的局面终于在围城的第二十日被打破。

  嘉峪关传出消息,奚骨宁在又猛攻了三日之后,终于放弃嘉峪关,搬兵回转北国,除去折损在镇边王手中的人马,奚骨宁带着剩余的二十多万大军,直扑黑水城。而就在奚骨宁撤兵的第二天,已经高挂免战牌,闭关不出月余的镇边王卫商,突然打开了嘉峪关大门,镇边王世子卫思齐,亲领十万大军,撵着奚骨宁的后军便追杀过去。而奚骨宁也不愧是一代名将,退兵退得不慌不忙,摆了一个稳稳当当的方阵,且战且走,卫思齐到底也并没有占到什么大便宜。

  一时间,从黑水城到嘉峪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凡还能挪动的平民百姓,都早早的拖家带口躲开了这一路兵家必争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