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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 2)





  秦修远听见容月喊声,从前面一辆马车前探出身子,举目张望也是一怔,只见城门高挂白色幔帐,竟是国丧。秦修远手扶车辕沉默了片刻,说道,“等到了城里再问吧。”

  待到城门,秦修远一家下了马车,递上了通关的文书。守城门的小吏听说是丁忧复用的太傅到了,亲自跑下城门迎着秦家一家老小要往驿站走。

  秦修远站在城门下,抬眼看见十字大街道旁一片素白,道旁的茶楼酒肆闭门不开,偌大一座城市显得格外安静,一字一顿地问道,“请问,这国丧,是……”

  “哎,是昨天接到的邸报,陛下驾崩了。”守门小吏叹了口气。

  秦修远闭了眼睛,面露戚容,文帝和自己年龄相仿正当壮年,没想到就这么驾崩了。想想文帝待自己亲厚有加,虽然经常埋怨自己不肯过多的分担朝堂重任,磨破了嘴皮还只肯担个太傅的闲差……往事历历,秦修远终是一叹,和车夫说道,“烦劳几位了,这几日恐怕我们不歇宿了,尽早赶到京城去吧。”

  秦家与皇家交往甚密,文帝那个颇为洒脱不羁的性格,即使身为国君也难得的平易,深得秦府一家尊敬。如今得知文帝驾崩,秦家众人间哀伤的气氛挥之不去,一家人没了之前欢声笑语只是闷头赶路,满满五天的路程在还不到第三天正午就到了京畿。

  离京城十里,原来的太子扈从,现在的羽林卫右督统卢毅带着一百羽林卫在官道上迎接。秦修远下了马车,略寒暄了几句,却是弃了马车,也接过一匹马和卢毅并肩而行。

  秦容月蹙着眉,探出头去看着父亲神色凝重,和卢毅低声交谈,心下越发的忐忑。文帝驾崩,灵均虽然年幼,但是身居太子之位已久,朝中名望也很高,即位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吧。可是看父亲连夜赶回京师,如今神色有如此紧张,想来朝中局势并不稳固。轻叹了一口气,容月坐回马车,斜靠着侧壁感觉马车走过石板路一路颠簸,心中起伏,却是遗憾此时自己不在灵均身边。虽然不能匡扶朝政,起码可以安抚君心。

  秦家回到早年居住的太傅府邸,所幸府邸一直有老仆打扫,很快就安顿已毕,即使这样等容月安稳坐下泡上一壶清茶,已然月上中天。京城的月光似乎没有家乡的明亮,隐约能看见乌云半遮着弯月,一点星光全无。敞开着窗子,初秋的夜风已经有了几分凉意,秦容月含了一口热茶,才感觉到温热的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下去。

  容月知道太子来了。秦家的车马刚到府门,卢毅连府门都没进便告辞而去,却是留下五十羽林卫。说是太傅初回京城难免人手不足,这几日留下这些人,帮忙收拾宅院也好,看宅护院也罢,自当听太傅安排。秦修远心里明白,早早让人先把书房收拾妥当,沏上一壶新茶,备下几个小菜。果然,才入夜,还未登基的太子灵均只带了大太监洪公公和之前来的羽林卫右都统卢毅,从侧门悄悄入了太傅府。

  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吧,容月看见灯花噗的一爆,更显昏黄的摇曳了几下,赶忙轻轻抬手剔了灯花,加了灯油。虽然是灵均往日最喜欢的蜜兰香,可一壶茶早泡的没了味道。当年还嘲笑过灵均这茶太香,应是女孩子家喜欢的才是。原来泡过几泡,便没了那馥郁的浓香,只剩下入口轻轻扰扰的淡香。

  “知女莫若父,太傅说你会一直等着,果然还没睡。”

  容月猛地抬头,窗外越灵均长身而立,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散去,一片月光洒落,正映着灵均那张看起来十分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脸。三年未见,当年已经颇有几分气势的少年,如今已经隐隐有了帝王威仪。无数次想象再相见的场景,却没有任何一次想到过如当下这般,浓浓的悲伤,淡淡的欣喜。

  ☆、愿同尘与灰(上)

  越灵均内里一身缟素,外披着一件黑色大氅,一双微挑的凤目比年幼时更显狭长,薄唇没有什么血色,整个人显得像一柄出鞘的剑般的凌厉。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和太傅长谈时的气势未散,还是清冷月光的作用,容月竟然觉得这样的灵均气势逼得令人不敢直视。

  “怎么,许久未见,不认识我了?”越灵均微微勾起了嘴角,说道,“还奇怪你模样似乎好了些,原来是脑子坏掉了做补偿么?”

  之前那凛冽的气质仿佛瞬间烟消云散,眼前的人又和记忆里那个熟悉的玩伴重合起来,容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三年之间想要说给他听的话太多,然而与今夜这短短两个时辰的等待相比,之前那些年那些重要的事情好像又算不了什么了。最后却只是干巴巴的吐出一句:“你还好么?”

  越灵均也收了故作轻松的笑容,微微点了头,“还扛得住。朝外有镇边王,还算稳定。太傅终是应了中书令,我也算放下心了。”

  容月听他这么说,没有宽心反而愁容更重,“信得过的老臣,只剩下镇边王了么?”

  越灵均一怔,转而洒然一笑,“你果然是长大了,他们都说女孩子天性更敏锐些?不用担心,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太傅的本领么。”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容月赶忙说,“我原本不应当问,可是陛下正值壮年,怎么会就驾崩了呢。”

  越灵均沉吟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料想我不说日后太傅也会告诉你。父皇五日前遇刺,虽然避开了要害,可是中毒颇为猛烈,那毒,太医见都没见过更是束手无策。所幸毒性虽然猛烈,发作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动静,父皇在睡梦中就去了。”

  容月震惊的合不上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越灵均虽然说话时语调平静,甚至比平素说话还少了些起伏,但容月能看到他眼角上还是隐约透露出一点湿润。容月有些手足无措,原想着要好好安慰他,若是他消沉就陪他安静的说说话,若是他悲伤就陪他喝喝酒发发疯。可真到了这时候,竟不知道怎么安慰如此平静的灵均才是。只听灵均继续说道,“刺客是贵妃宫里的一个女官,这女官进宫已经快三年了,竟不知道身负如此高明的武艺。行刺之后险些跑了,幸而大皇兄恰巧入宫,才将她拿住。这几日正押在天牢审问。”

  “那还不知道是因何刺驾了?”容月下意识的接口道。

  灵均摇头,随即说道:“刺客还没开口,母后怀疑是贵妃指示的,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郭贵妃这么多年安分守己,膝下又没有子嗣,如今刺杀父皇,对她而言却是弊大于利。这刺客,恐怕还是有人暗自送进郭贵妃宫里的。”

  容月稍定了心神,按着灵均的思路思索片刻说道:“所以你现在只信得过不在朝中多年的镇边王和我父亲。”

  “是的,”灵均点头,神情有些萧索,说道,“没想到事到临头,信得过的人只有这两位。凡是在京的朝臣,我现在都心存疑虑。”

  “还有三皇子,明贤君,还有淳王爷呢?”容月见他神情落寞便说道。

  灵均小小的踱了几步,手指缠绕着垂在胸前的斗篷系带,缓缓说道,“老三和明贤君我自是信得过,然而他们毕竟太年轻,在朝中还完全说不上话算不上能用的势力。淳王府的话,若说有什么二心,早在父皇即位的时候便应当有所动作,倒也不必等到现在搞得刺王杀驾这么麻烦,更何况还是大皇兄帮忙抓住的刺客。”

  容月赶忙搭话道:“是啊,二十年前便是淳王爷摄政,如今淳王爷自然也是信得过的人了。”

  “可惜淳王爷年纪不小了,听说几个月前染了些小病,不太严重可也很难痊愈,已经是几个月没上朝了。”灵均看来早就梳理过朝中形势,如今说起来头头是道,“大皇兄又不是安分守己能立于朝堂的人。”

  容月不在京城倒也听过淳王世子的风流韵事,听说除了沾花惹草,便是和一帮子江湖人士混迹在一起,一丝一毫没有出仕为官的意思。淳王爷头几年还经常命人抓世子回府,最近看起来是已经彻底放弃世子由得他去了。

  “其实知道刺客之事的人不多,如今还没有流言,看来后宫的人嘴巴还算严。”说到这儿,容月感觉看到灵均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旋即便又消失不见,然后他接着说,“朝臣只知道父皇驾崩,礼部已经在准备登基大典,看起来似乎一切有条不紊。只不过敌暗我明,始终不知道对手是谁,让人心里忐忑。”

  “这朝中局势想必你之前和我父亲谈得够多了。你只是不要太过操劳,劳神最是伤身。”容月尽量放缓神情,希望能安抚越灵均紧绷的神经。

  “放心,我知道了。”越灵均沉吟片刻,还是接着说,“我恐怕以后不方便太经常出宫,不过我会让母后或者小七招你进宫走动。”

  “好了,刚说你不必太过操劳,就不必挂心我了。早点儿回宫休息吧,这恐怕是个多事之秋,多少事需要你劳心劳力。”容月说着站起身,便是要关窗了。

  越灵均忽的伸手扶住了窗框,拦住了容月关窗的手,说道,“容月,你再听我说几句。”

  容月回过头,见越灵均神色郑重,似乎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垂首看着越灵均扶着窗框的手指出神,小时候便喜欢灵均的手指,修长有力,手掌上有练剑留下的薄茧,可仍然一看就能看出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节分明却不突出,指甲圆润修理的很是整齐。

  “容月,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并不适合皇宫。我原本以为如今算得上太平盛世,结果居然还出了刺驾这等大事。而你从小被太傅、先帝和我们几个宠着长大,并没有见过真正的人心险恶。”越灵均见容月抬了头张嘴要说什么,赶紧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书看得多,书中自有多番交代,不过那和亲身经历不一样。我珍惜你这份天真乐观,然而我知道你不适合这些权术之争。”

  容月沉默。越灵均太了解自己,比自己更通透的了解自己。

  越灵均见容月沉默不语,接着说,“而且现在局势动荡,父皇遇刺的原因不明,我总放不下心,不知今后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即使没有,我要守孝三年。三年对于女孩子来讲有些太长了……所以之前我向太傅请罪。”

  容月神色一变,她想听的可不是这个,她等了三年如今再相见,难道便是结局了么?他要说给她听的就是不要再等了么。

  越灵均抬手安抚的拍了拍容月的手臂,接着说:“我说我很自私,虽然知道你不适合,虽然知道三年太久,虽然知道未来局势未清,却也舍不得放你走。所以我只得求太傅原谅。”

  容月松了口气,见他如此说,反而微微笑了,说道:“然而父亲让你问我的意思?”

  “是。”

  容月仔细看着越灵均的眼睛,越灵均的目光像这许多年一样,还是那么专注的看着自己。三年又三年,头一个未见的三年,他变得更加成熟沉稳,后一个三年,他会变成一个英姿焕发的少年天子么?在那个权力和欲望的中心再走过三年,他还能待自己一如往昔么?或者,在这个风口浪尖,他会败在权力斗争之下,变成丧家之犬么?